【聚看点】味道
古人云:民以食为天。当国际友人把“吃了吗”等同于“你好”挂在嘴边的时候,作为一个中国人,一个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物质生活相对匮乏的花甲之人,我还是要为那食不裹腹的岁月之艰难而心生感慨。但,这并不妨碍我们对美好食物的向往与追寻。哪怕有一些美食仅作为一种回忆,以其特有的味道,留在了我们的味蕾深处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一
民间食点,有不少是跟时令联系在一起的。春卷便是如此。
春日春盘细生菜,
忽忆两京梅发时。
盘出高门行白玉,
菜传纤手送青丝。
杜甫的这首七律,现在读来仍然能够感受到诗人当年在长安、洛阳过立春时的那番开心与热闹。
立春之日,食春饼、生菜,古以有之。这春饼、生菜,装入盘中,谓之“春盘”。而这春盘中的春饼,正是我们现在所说的,春卷。
宋代有一部多卷本岁时风俗记,为祖籍福建崇安的陈元靓所编撰。书中记载:
“在春日,食春饼,生菜,号春盘。”而到了清代,春卷之名便已出现。在一部系统介绍扬州菜的食谱《调鼎集》中,就已经有了春卷的具体做法介绍:“干面皮加包火腿肉、鸡等物,或四季时菜心,油炸供客。又,咸肉腰、蒜花、黑枣、胡桃仁、洋糖共剁碎,卷春饼切段。单用去皮柿饼捣烂,加熟咸肉、肥条,摊春饼作小卷,切段。单用去皮柿饼切条作卷亦可。”
此处的三种介绍,与我们现时春卷的做法,非常之接近。又名《童氏食规》的《调鼎集》,一般认为乃扬州盐商童岳荐所著。
典籍对春卷的记载不免枯燥,民间对春卷由来的介绍,的确生动鲜活。有一则民间传说,是这样说的——
有个小媳妇儿,能干得很。为让自己的老公安心求取功名,自己尝试着了做出了一道食物:卷饼。这位小媳妇儿刚开始,用麦粉摊饼送至老公的案头,为的是能让老公边用餐边攻读,不致太过浪费时间。要知道,对于一个求取功名之人,真的是一寸光阴一寸金。时间之宝贵,自不待言说。
可时日久了,小媳妇儿发现,送至老公案头的饼容易冷掉。这冷饼,夏季食用尚可,寒冬时节食用,则不是那么舒服。于是乎,小媳妇儿增加了一道工序,将麦饼下油锅煎炸。如此一来,保温效果比原先要好。但,老公研读得十分投入时,这饼在案头搁置久了,还是会凉掉。爱动脑筋的小媳妇儿,又增加了一道工序,将麦饼油炸之后,趁热包卷起来。此举保温效果显然。咬着爱妻精心煎制的卷饼,赶考书生更是用功,学问大进,最终金榜提名,如愿以偿。这则故事,流传在古代的莆田。
如此看来,这春卷还是一款爱心美食呢。
春卷在我们那一带餐桌上出现,多半是在春节前后。它是应着春之脚步而来,也为我们家乡县城平添一幅春天的风俗画。
和前面那位莆田巧媳妇儿的做法一样,我们那儿的春卷,其皮儿以干麦粉为原料;其馅儿,多为嫩韭菜黄与精肉丝炒制而成,亦有素净一些的,用鸡蛋皮儿。当然,家中包制,则完全根据个人喜好、口味而定,想包什么馅儿,包什么馅儿。套一句流传颇广的说法,我的春卷,我做主。
在我的记忆里,那时包春卷尚无机械化操作,全靠手工。一张皮儿,挟上些馅儿,一面一面折叠成长短相宜,圆中略扁形状。封头时,手指醮些净水,润一润春卷皮儿,再操作,不易散。头封不好,春卷下锅油炸时,极易散。一散,全无了春卷的种种妙处,便不能叫春卷矣。
油炸之后的春卷,齐整整的堆放盘中,色泽黄润,香气袭人,直诱得你味蕾活跃起来,赶紧动箸趁热品尝。最是那咬上一口之后,嘴里烫得“丝丝”的,还舍不得丢开,那份香脆,真的让你欲罢不能。伴随着“咯吱咯吱”的咀嚼之声,你瞬间就成了一支香脆春卷的俘虏。
春卷,在餐桌上畅销得很。这味美且实惠的春卷,招待客人时,能让客人在大快朵颐的同时,暂时填补一下腹中亏空。为后来宾主间的开怀畅饮,作好了铺垫。
在我眼里,家乡的春卷,总是和一幅永不褪色的风俗画连在一起。初春的雪,拂拂扬扬,飘飘洒洒,白了天,白了地,白了树,白了房舍。雪停太阳出,稍一留意,街道拐弯处,墙角避风处,便有扎了红头巾,身着小红袄的年轻女子在卖春卷皮儿。
春卷皮儿,须现做现卖。待走近那红袄女子的操作现场,仔细看时,她做春卷皮所需的家当,颇简单。主要家当是一只煤球炉子,生好了火。炉子上面是一锅片儿,看得出,锅片儿是热的。偶或有一两点面糊滴到上面,立马由潮色变干,翘皮。这时,须及时清理,否则会焦在锅里,影响春卷皮的摊制。
摊春卷皮儿,面糊的调制很是关键。所以,这红袄女子身边,还有面粉袋、水桶、脸盆儿之类食物和用具。脸盆儿不止一只,有空的,有实的。实的脸盆儿里头,多半是新近调拌好的面糊。春卷皮便是从面糊糊加工而来。
但见那红袄女子一手抓着面球(面糊掐出的一小部分),不停地在手中恍荡。看得出,面球弹力颇好,来回张开收缩的幅度颇大。见锅片儿热到一定程度,便将手中面球轻印在锅片儿上,动作快捷而娴熟。此时,那锅片儿上便有一块白斑,圆圆的,片刻工夫,渐干燥,翘皮,泛熟色,取下,一张春卷皮儿便成了。
或许有人会问:摊春卷皮儿,怎么只用锅片儿,而不用完整的锅呢?答曰:方便操作是也。整锅,其弧度较大,面球接触面反不及锅片儿。锅片儿弧度小,面球与其接触,比较靠,且实,所摊春卷皮儿不致残缺。春卷皮儿不成圆,是没人买的。包不成春卷的春卷皮儿,买回去有什么用呢?
这些都是我早年的印象矣。现在几十年过去,摊春卷皮儿,有专用锅了。这样一来,人们都可以在家里自己摊春卷皮儿啰。
现代化设备摊出的春卷皮儿,在我看来,终不及那红袄女子亲手摊出的春卷皮儿:薄如蝉翼,圆如凉月。这一切,全凭做春卷皮儿之人手上的功夫,令人叹服。
难怪家乡做春卷皮儿的以年轻女子为多,想来年轻女子心灵手巧,那纤嫩的小手耍弄柔韧的面球定然相宜。
亦难怪白雪纷飞的时节,县城的街角处,便能常见到那红头巾,有如报春花一般绽开。
二
米饭饼配油条,在我们那一带的民间食点当中,堪称绝配。在我的印象里,米饭饼天生就是为油条而准备的。虽说,在我们生活的环境里,油条较米饭饼更为普遍。然,米饭饼在与油条的组合中,还是降格为从属,行搭配之功效。
米饭饼作出这一点点牺牲,饱了我们这些芸芸众生之口福。米饭饼包油条,米饭饼软乎乎的,油条脆刮刮的,一软一脆,丰富了食客的口感。咀嚼起来,咬劲十足,那是单纯吃米饭饼,抑或单吃油条,都体会不到的感觉。
说到感觉,颇为奇妙。很多时候,你说不出所以然,但就是这种感觉,遵循之,则如跃入一马平川。否则,有如逆水行舟,得历尽千难万险,方能如愿。难怪有人颇为感概地呼吁:“跟着感觉走”。
米饭饼与油条组合在一起,让米饭饼的酸甜,与油条的油香,在食客口中融合挥发,丰富了食客的味蕾体验。味觉的满足,在这一组合中一下子多出几个层次,淳厚,圆融,妙不可言。真正产生出“1+1>2”之效果。
不知当初,这样的组合是怎么形成的。是相关专家研究试验的结果?还是“行政干预”(生拉硬配)之下诞生的奇葩?抑或是无意插柳之收获?总之,在当下众多领导者“只管结果,不问路径”的思维模式中,米饭饼包油条获得了巨大成功。
其实,在我们那里,米饭饼早先是个单干户。早年间的乡下,哪里会有什么油条唦?说句实话,我在到外村读书之前,头脑中根本没有油条的记忆。即便吃过,也是极少极少,根本没有留下油条的味道。然,米饭饼的味道,从小就牢固地贮存在了自己的味蕾之中。
早先,我们县城里卖米饭饼的挺多。这似乎与现在卖油条的情形调了个个儿。一大清早,在马路旁择定地方,安顿下锅、炉、桌、凳之类,便开市。
那时好像没有“城管”这一概念,市民们摆摊设点相对容易一些。当然,这些做小本生意的,也是为了养家糊口,不易。他们自己也自觉,绝对不会摆了自己的小摊子,影响了城市的交通,也不会留下多少垃圾。
做这种生意的,作奸耍滑者少,多为忠厚本份之人。每每收摊之前,总会将摊位清扫一番。既为别人留下干净空间,也为自己第二天开张省去许多麻烦。这样的小本生意,多半是固定的摊儿点,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老主顾、回头客的。既然生意每天都在这儿做,清扫一下,利人利己,何乐不为?!
卖米饭饼没多少行当。炭炉上架锅。桌上放瓷盆,调好米粉;再放张竹扁儿,装米饭饼。有东西覆着,或一层布纱,夏季挡灰尘,挡苍蝇;或夹着棉絮,冬季保温,什么时候拿出来,米饭饼均热乎乎的。
卖米饭饼,讲究的是现做现卖。刚出锅的米饭饼,其暄松,跟久置竹扁之中的差别较大。因此上,做米饭饼的,待铁锅热后,将调和好的米粉,一小团一小团往锅边上摊。并不是摊得越多越好。用我们那里乡民的话说,靠船下篙。看食客多寡,决定现场摊饼的速度和摊饼的数量。这样的风味食点,口感、口味,好坏与否,均较为重要。如若把得不严,便留不住食客,想做回头客的生意,难矣!
做米饭饼,米粉和水的配比,很有讲究。米粉调和得适宜。水少,过硬,摊不成饼。水多,偏烂,也摊不成饼。做这等生意的,摊起饼来,样子很娴熟,很潇洒。饼坯随手抓起,随意丢在锅上,用力适度,便自然摊开,成椭圆状。
锅中有饼时,可将炉门打开大一些,炉火自然旺起来。不做饼时,炉火理当闭着。不一会儿,有饼香飘出,便可铲饼,出锅。摊出的米饭饼,如出一模,大小、形状,均无两样。这纯粹是做米饭饼的手上功夫。不知要用多少年练就,方能达到这样自如之境地。
卖米饭饼的附近,多半都能找到卖油条的。卖米饭饼的,和卖油条的在一起,似乎是天经地义的。
细心的食客,自会发现,这“在一起”是有主次的。正如我前文所述,米饭饼与油条组合起来,米饭饼是主动与油条搭配,因而,卖米饭饼的,摆摊设点,一个重要择定标准便是,附近有没有卖油条的。卖油条,较之卖米饭饼似要讲究一些,多有店铺,有的甚至还有招牌,“××油条店”之类。
油条,是在油锅里煎炸而成。发酵好的面,事先切成一小块一小块,做油条的坯子,两块坯子捏在一起,在师傅手里三一拉两一拉,抻到一定长度,轻轻往沸油锅内一丢,只见油锅骤然翻腾,油条更是翻滚不已,瞬间膨胀,浮至油面,色泽由白至嫩黄,油条香味便从油锅飘出。
此刻,师傅用一双超长竹筷,将煎好的油条挟出锅来。有性急者,上前想取,往往会被师傅挡住。为何?刚出锅的油条,滚油在身,烫到在其次,尚未完全香脆,须放入铁丝篓儿内漺掉油汁,稍等片刻之后,再放进竹扁内,顾客即可取拿。
油条出锅,师傅动作既要迅速,又要拿捏得当。速度慢,油条色至深黄,便老了,甚至焦了。过早出锅,炸得不透,再怎么漺,也脆不了。我老家一带人的口感,多喜脆。因而,油条以煎炸透,且色泽嫩黄为佳。
有一年,出访台湾,接待方特意安排,让我们品尝名气颇大的永和豆浆,配食油条。超大个头的油条,咬在嘴里,肉质颇厚,外脆内软,不似家乡油条外脆,内也脆,表里如一。叙述至此,不得不言及油条的另一组合:油条与豆浆之组合。这一组合,虽说亦颇受民众喜欢。然,终究屈居在米饭饼、油条的组合之下。
卖米饭饼的,叫卖起来是这样的:“米饭饼包油条啦!”“米饭饼包油条啦!”卖米饭饼的,有时候直接从油条店拿些油条过来,在自己的摊儿上一同出售。这样的合作,当然会和油条店师傅有所约定。做生意,既讲究和气生财,亦讲究亲兄弟明算账。
想来,这米饭饼是进了城之后,才得以与油条组合起来的。在城里做事,早晨赶钟点上班,来不及吃早饭的,早餐通常是路旁的米饭饼包油条。有时顺道停靠,自行车龙头一斜,人都不用下车,说一声,“来个米饭饼包油条!”摊主嘴里应着,“好哩!”手里两张米饭饼、一根油条,挟着包好,递到骑车人的手上,一手拿钱,一手递饼。
米饭饼包油条,多半是两张饼包一根油条。抑或也有一张饼包一根油条的,少。买时需特别交代。这样的早餐,方便而实惠。赶时间的上班一族,在骑车上班的途中,便完成了用早餐之任务。
不过,有一点,城里的米饭饼,和我们儿时在乡间见到的米饭饼,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。我们小时候吃的米饭饼中,是见得着米饭的,清楚得很。
这米饭饼里的米饭,颇不一般。得“馊”了才行。既“馊”,焉能入口?实际情况是,唯其“馊”,才能做出米饭饼特有的酸甜味道。
需友情提醒的是,要注意馊粥之“馊”,“馊”而有“度”。头一天晚上,将馊粥和米粉调好,焐在锅里。经过一夜的发酵之后,米粉便发好,可摊饼矣。第二天大早,升火,锅热后,浇上几勺子菜油(做饼不沾锅),直接摊饼。可摊一锅,整的,锅多大,饼多大。也可摊成一块一块的。饼离锅前,再浇些油。如此做出的饼,黄霜霜,油滋滋,香喷喷,甜甜的,又酸丝丝的,好吃。
说句实话,好吃是好吃,然终不及米饭饼包油条。
三
现时的孩子,知道圪垯这一食物的,不多。在我的记忆里,圪垯属食物匮乏年月的产物。现如今,物产极大地丰富,粮食紧张早成了遥远的回忆。民众家中的餐桌上,早没了圪垯的身影。
圪垯,其主要成份是碎米粉。这碎米主要是家中碾米时的副产品。新近碾好的米,过筛之后,剩下些碎米,淘洗漺干,再上石磨磨,抑或用轧粉机“轰”,成碎米粉,晒过几个太阳,干了,装进坛子贮存起来。要做圪垯时,从坛子里剜出几大勺。
和粉,是做圪垯的第一道工序。碎米粉放在瓷盆里,兑入净水进行调和。但见操作者用一双筷子,在瓷盆里边搅拌边加水,直至碎米粉和成“泥”状。需要注意的是,和粉不宜过稀,过稀则成了米糊糊,是另外一种食物,做不成圪垯。反之亦不成,碎米粉还没和“透”,做的圪垯下锅便散了。
圪垯不是用手做出来的,得“剜”。我们那里人,从不说做圪垯,一开口便是剜圪垯。剜圪垯,须等到粥锅“透”了,水“滚”了,此时,用铲子一角进瓷盆里剜,一剜往粥锅里一丢。剜完后盖上锅盖,复烧煮至锅“透”,再焖一焖,便可盛碗,上桌。
喝粥吃圪垯,更感圪垯咬嚼起来有劲。稀粥里有几个圪垯,便不再寡了。圪垯,挺熬饥的。干力气活儿,就指望一大早上能咬上几个圪垯,一整天都有劲。
这样一说,等于给吃圪垯的人定了位:家里干重活之人。小孩子自然只有喝稀粥的份儿了(说喝粥,而不言“吃”,极有道理的。那粥,实在说来,少见米粒,多见汤,无需动筷,捧碗喝之,片刻即见碗底)。
家里小孩子少的,还有从大人那里获赏圪垯之可能。那也是大人,从自己嘴边省下来的。若是小孩子多,大人想分给孩子一些,也做不到。每每这个时候,做母亲的会做个“恶人”,对家中干重活的一干人等大声道:“你俫吃咯好下田,甭管细猴子。”
这刻儿,母亲还会一脸严肃,用筷子敲敲细猴子们的粥碗,“喝粥,喝粥,喝好了,上学的上学,跟我上自留地的,跟我上自留地。”“你俫”,当地方言,意为:“你们”。
孩子们知道,母亲的严肃是装出来的。哪有父母不疼自己孩子的唦!然,那年月,粮食实在太紧张,一日三餐薄粥打滚,日子过得苦。日子苦,人还闲不得,整日整日地劳作,干的净是力气活儿。
做母亲的,也是费煞苦心,视每天的劳作情形,安排一天的饭食。家中的大劳力,干的是脏、累、费力的活儿,单喝薄粥,显然不行。于是才有了煮粥剜圪垯之做法。
其实,这圪垯要想吃出点滋味来,得单烧。用青菜炸汤。临食用时,最好能剜上一筷子荤油。此时的圪垯,养汤而盛,食用者咬上几口圪垯,实实在在,感觉不错。再喝上几口带米香、菜香、猪油香的圪垯汤,那滋味,当然是圪垯粥无法比的。
青菜圪垯汤,在农家餐桌上出现,要往后推迟好多年。那是到了人们不再为“温饱”发愁了。现在城里人的宴席上,最后的主食,有时候便是这道青菜圪垯汤,蛮受欢迎。
现在,圪垯在家乡人眼里,早已不是填饱肚子的盼物矣。而,早先那种用碎米粉做成的圪垯,早没了踪迹,家乡人几乎忘记了那种圪垯的模样。
真叫人高兴。
四
乡贤郑燮在其《板桥家书》中有一段对炒米的描述,说是“天寒冰冻时暮,穷亲戚朋友到门,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,佐以酱姜一小碟,最是暖老温贫之具”。读来让人心生温暖。
这几年,老家对板桥先生的重视程度,似有升温。先生故居周遭,地方政府来了几个大动作,该拆拆,该迁迁,该新建的,不惜资本予以新建,最直接的效果便是,拥挤状况得到根本性改变。
只是,这一“变”,恐怕让他老人家有些个不太适应,他家门口多出了咖啡店之类时尚饮品店。对于名人故居的修缮保护,没有一个地方当政者不重视,然,“好心办坏事”的情形时有发生。
不止是郑板桥先生家门口出了新状况,与我同宗的刘熙载先生家因“拆迁”,不仅没有像现时的多数拆迁户那样“翻身解放”,而且连自家院墙都要“借”邻居家的,方得密封起来。观之,总让人心里泛酸,不是滋味。
我私想,既然劳动他老人家搬家,那多少总该给点政策,优待一下老者吧?好歹人家在京城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,毕竟当过咸丰的帝师嘛。
两下相较,搞纯文学的寤崖子,境遇远不及兼搞书画的板桥道人,唉!家乡的电视台,连续几年找到我这里,让借着《板桥家书》说点体会,当然根本目的,不是宣传郑先生的著作,而是宣传其亲民爱民的思想,宣传其清廉之形象。
地方上曾搞过一个全国性板桥杯诗词大赛,倒是吸引了全国各地诗词爱好者参与,热闹是蛮热闹的。有用么?另说。既言“另说”,我还是回归正题,不然,扯得有些远矣。
在我们那里,冬季,不论城里,还是乡下,“轰炒米的”均多起来。称其为“轰炒米的”,实际情形是,既轰炒米,也炸麻花。
轰炒米、炸麻花,有挑了担子步行的,也有担子搁在小船上,划木桨的。“轰炒米的”担子,一头是轰炒米的机子,带煤炭炉子;一头是风箱,贴箱而放的是轰炒米用的麻布袋子。
在小巷上,抑或是小河里,不时有吆喝声响起:“轰炒米、炸麻花啦——”,“轰炒米、炸麻花啦——”。
别听“轰炒米的”吆喝起来分得这样清楚,有轰,有炸。其实,这轰和炸,在他那里是在同一器具里完成的,没有本质上的分别。
之所以要将炒米定为“轰”,将麻花定为“炸”,如果要找出一点依据的话,有可能玉米粒儿在轰炒米的机子里面,经高温加热之后,逐渐膨胀,膨胀到一定时候,便炸开了。这从玉米粒儿出炒米机子,变身为麻花,其形状多为开裂的,便可得到验证。
然,细看炒米,也会发现,有的炒米也会开裂,只不过炸的程度,较麻花要弱一些。在我看来,这“轰”和“炸”的定位,恐怕还是一种习惯罢了。
“轰炒米的”只管做自己的生意,哪里有多少闲工夫,去和你研究“轰”为什么用在炒米身上,“炸”为什么用在麻花身上唦!
早先,轰炒米、炸麻花蛮便宜的。“轰炒米的”吆喝声在巷口,抑或河面上响起来,问其价,答曰:“一毛五一火。”
“一火”,是轰炒米、炸麻花的计量单位,也是“轰炒米的”行话。“一火”,乃“轰一次”是也。通常,这“一火”能“轰”一斤米左右。
“轰炒米的”,每到一地,择好一处巷口、墙角,摆下家伙,之后,点火升炉子,轰炒米,炸麻花。
“轰炒米的”,一手推风箱,一手摇炒米机,有板有眼,颇协调。风箱四周,簇满了人,排着队,或轰炒米,或炸麻花。那火炉上,大肚子的“炒米机”,滚动了几分钟之后,“轰炒米的”便停下,招呼一声:“听响啦!”
随之,只听得“轰”的一声,炒米或麻花便伴随着“沙沙沙”的声响,从炒米机倒入麻布袋中。待热气稍散,便可倒入自备的器皿之中。回家。
轰炒米,多用大米;炸麻花,则是玉米粒儿。经“炒米机”“轰”出的,无论炒米,还是麻花,个头均较先前膨大了许多。炒米,基本保持了原来的形体,其色白了许多;麻花,则面目全非,玉米粒全部开了花,难怪有麻花之称。其色亦由黄趋乳白。
品尝一下,炒米、麻花,一样既香且脆,不过,炒米口感更为细腻。“轰”时,放入一小撮糖精,那炒米、麻花,不仅香脆,且有了些许甜味,更是诱人垂涎。
炒米、麻花均怕透气。一透气,便会“嫩”掉,再无香脆之妙。炒米、麻花均需用有盖的瓷罐贮存。罐口完气,则佳。随时想起,随时从罐中取得香脆之物。
前文所引《板桥家书》中对炒米的一段描述,语出《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四书》,汪曾祺先生读后,“觉得很亲切”。并说,“郑板桥是兴化人,我的家乡是高邮,风气相似。这样的感情,是外地人们不易领会的。”
想来,若是心境不同,即便有同乡之缘,亦未必能领会为汪老所认可的,板桥先生所言说的感情。
如今说到吃炒米、麻花,皆为平常消闲而已。俗语有云:“炒米枕头饿煞人”。实在是道出了炒米之类民间食物的妙处:无论怎么吃,于胃无伤,不会重食。
这便生出一个优点,此食物与孩童颇为相宜。一般而言,人在孩提时,多嗜零食,所谓“小馋猫”是也。其他零食,如若多吃,家中大人自然会担心消化不良。而家中有炒米、麻花,则随手可抓,家长也不会严加看管的。这炒米、麻花,既消得闲,且不用担心胃不能承受,岂不妙哉?!
只不过,与板桥先生所言,“佐以酱姜一小碟”有些许不同,现时泡炒米,多半会放上几勺子糖,更为讲究者则用蜂蜜。
“佐以酱姜一小碟”者,不多见矣。
【作者简介:刘香河,本名刘仁前,江苏兴化人,文学创作一级,中国作协会员,泰州学院客座教授。迄今为止,发表作品400余万字。曾获全国青年文学奖、施耐庵文学奖、汪曾祺文学奖、中国当代小说奖、紫金山文学奖等。著有长篇小说《香河三部曲》,小说集《谎媒》《香河纪事》《香河四重奏》,散文集《楚水风物》《爱上远方》《生命的年轮》等多部,主编《里下河文学流派作家丛书》多卷。长篇小说《香河》被誉为里下河版的《边城》,2017年6月被改编成同名电影搬上荧幕,获得多个国际奖项。2021年9月,《香河》英译本面世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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